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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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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間

麻藥似乎在緩慢起效了。因為枕在頸間的力道愈發沈重, 而扼住她手腕的右手,卻無力墜落。

宣榕察覺到了這是血腥味道的來源,不敢抓握, 眼疾手快捧住他的手,胡亂應付道:“不會死的, 都會長命百歲, 壽比南山好不好——你手怎麽傷成這樣?”

“……我怕對神佛不敬, 不願庇佑我了。”不知過了多久, 耶律堯才低低道。

他意識迷蒙,像是看水中月、鏡裏花。

但仍能發現棺槨裏的屍骨溫軟沁香,不似枉死夭折許久, 這顯然不對,急著想要試探呼吸, 卻發現手腳僵硬, 無法動彈。

與此同時, 山崩地裂,恢弘陰森的皇陵裏塵沙漫卷, 頭頂的磚石塊塊掉落,飛天壁畫寸寸剝離, 陵墓行將塌陷。

一切似乎要土崩瓦解。

情急之下, 尖銳的犬齒微微刺破脖側肌膚。唇下, 脈搏律動有力。

……活的。

陵墓因此變為虛影,漫天神佛不見。

所有的幻覺緩緩消失。

宣榕卻也因此“嘶”了一聲, 渾身僵成鐵板:“別咬!”

她涵養好, 問候不了旁人的生肖, 但一晚上被人又是摟抱又是咬,酥麻感從脖頸直沖天靈蓋, 她語氣無奈之餘,也多少帶了點惱羞成怒:“……不要拿我磨牙呀。北疆總歸沒有隨便咬人的風俗吧?”

耶律堯“唔”了聲,沒應答。

不知是鎮神湯藥起了作用,還是麻藥占了上風,他松開嘴,安靜下來。睫羽微垂,間或一顫,並不安穩。

宣榕嘗試著喊了一聲:“耶律?”

沒反應。看來藥效起了。

方才倉促之間前傾卸力,她不得已靠在耶律堯身上,坐姿接近跪坐,雙膝枕著他大腿,並不舒服。不出片刻,雙腿便已麻木。

將人從身上扒開,按在壁上靠著,起身時,宣榕好懸沒踉蹌一下。

她近乎狼狽逃竄地撤到外間,就著手上淋漓的血,發了會不知所謂的呆。然後從懷裏掏出焚字爐裏的殘頁,照著上面字跡,在正堂的醒目處,用指上的血仿了一首反詩。

筆力遒勁老練,詩風狠辣刁鉆。采取的還是冉樂一貫的詩風。

歌頌對象變成了謝旻。

既然現場不好收拾,索性混淆視聽。

做完這一切,宣榕腦子有點亂,想捋清冉樂一事的思緒,沒捋明白。索性杵著額角打了會兒盹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或許是半個時辰,或許一個時辰,有人走了過來,一點冰冷感覺侵上裸露在外的脖側。

宣榕倏然睜眼,就聽到身側人說道:“別動。”

耶律堯語氣很淡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:“我給你上藥。方才……抱歉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宣榕應了一聲,脖間那點涼意果然是藥膏,均勻地塗抹在方才被咬的地方,“你手上處理好了?”

耶律堯言簡意賅:“傷已經好了。你沒用刀,收起來了?”

宣榕點了點頭,頰面發熱,想追問他魔怔時到底看到了什麽,不知為何,又不太敢開口詢問,遲疑片刻,才道,“嗯……你方才的幻覺,時常會發生嗎?”

耶律堯指尖微頓:“極少。一般不會出現。”

宣榕沈默片刻:“……是你母親嗎?”

也無怪她這麽猜測,又是尋找埋骨之地,又是祈盼人死覆生,對於耶律堯這麽個塵緣寡淡的天煞孤星來說,魂魄所寄似乎也沒幾處。

沒想到,耶律堯笑了聲,收起藥膏,漫不經心道:“不是。我把她的仇人都送下去陪她了,她是否心滿意足我不知道,但我至少執念全消了。”

那就是另有他人。宣榕楞了楞,猛然想起當初地道裏,耶律堯似乎說過,有將某個人當做活下去的支撐——這個人死了嗎?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,是何身份呢?

她下意識開了口:“那是誰呢?看起來很重要,是你之前說過的那位活下去的支撐點嗎?”

本以為耶律堯要麽直言不諱,要麽插科打諢糊弄過去。沒想到,他雖然是笑,語氣莫名帶了幾分危險:“真想知道?”

“……不方便就算了。”宣榕擡眸看他,孤燈照得她眸若珠寶。

耶律堯被逗笑了,四下逡巡,找到放在隔柵上的長刀,拿起收回腰間:“還是算了吧。有些事情,一旦知曉,就再也無法回到無知狀態,總得付出些許代價,反而是種負擔。你該比我更知曉難得糊塗——咦,你寫的仿跡,不打算收拾殘藉了嗎?”

宣榕見他註意到了壁上詩詞,搖頭道:“不了。可以離開了。”

耶律堯便照令頷首,又四處檢查一番,確認沒留下任何能查出二人身份的痕跡,忽然,他好奇道:“話說……冉樂夫人呢?雖說有皇命在身,不得不圈禁丈夫,但她也應該在此吧。”

“病逝了。”宣榕解釋道,“冉樂前幾年牽扯進如舒公的案子,被貶過,在嶺南當過一年參讚。因為路途遙遠,又有毒蟲瘴氣,他夫人病骨難支,在一同前去的路上就染病去世了,葬在了嶺南。”

原來如此。耶律堯點了點頭,又道:“曼陀羅不是常用藥物。”

宣榕頷首:“我知道,震穴致瘋也並非尋常手段。所以,這次冉樂的事兒,兩種可能。第一,京中有人同他有宿仇,請了江湖高手來一箭多雕;第二,此人或許不是被聘請,而是獨行獨斷,自行其是。無論是哪一種……最好都在京搜查。”

這一晚歸家後,已是後半夜。宣榕昏沈沈睡了一覺,醒來後,又寫了幾十首詩,喚來容松交代事宜。

於是又過了幾天,坊間流傳開不知何人寫的小調。曲調悠揚,朗朗上口,有點旖旎風韻,也有點文人風骨,一時之間傳唱瘋了。

但傳著傳著,有人發現不對勁了——詞曲藏頭,一首赫然是稱讚三皇子殿下龍章鳳姿、可堪繼承大業;另一首則是拐彎抹角用“潛龍在淵”,頌揚被貶出京的蕭妃和她兒子。

其餘的更不用多說,凡是排的上號的宗親,都被雨露均沾地拎過來薅了一遍。

遞送到禦案的反詩每日能有一沓,帝王和這些反詩大眼瞪小眼,最後哭笑不得地解除了冉樂禁閉,又多送了點禦醫去為這位老臣問診。

不過還有一個問題——

“陛下還是心懷疑慮。”季檀放輕了聲音稟告,“冉大人府上,外圍二十禦林軍看守,內裏還有數位監律司的人,卻有人趁著半夜來去自如,還挑釁一般留下了對太子殿下不利的題詩。又經查實,發現冉大人穴位被震傷,才導致失心瘋。大內有這種高手,但顯然不會無聊到去做這種事。”

他頓了頓道:“所以,陛下下令讓禦林軍嚴查京城,看是否有可疑之人了。”

這是在宣榕意料之中,她放下心來,追問道:“有查出什麽嗎?”

“挨家挨戶查證,細糾戶引登記。不過京中權貴太多,辦事不算便宜,這幾日監律司也被指去協助此事。最有嫌疑的是常家。他們素有養門客之風,據說年前招攬了好幾位頂尖高手。”

常家。太原常家。好像是和皇後褚家有妯娌嫁娶關系。

宣榕微微蹙眉,向著天金闕望去。卻總覺得還有哪裏不對勁。

……

宮廷深深,飛檐鬥拱滾落簌簌雨水,珠串似的,連綿成線。

都說春水潤如油,謝旻卻感到心煩意亂,他跨進殿門,擺手揮退隨從,對雍容華貴的婦人行了個隨意的禮:“母後找兒臣何事?”

皇後在欣賞裱起來的一幅畫,卷軸極盡精美,天尊賀壽、天庭開宴,祥雲朵朵,金光璀璨,這是她逢九生辰,收到的賀壽圖。

她邊看邊道:“昭平的筆觸,愈發細膩逼真了。她真是做一事,成一事。當年江南慈善堂——哦現在好像叫濟慈堂——剛開辦,多少人看衰,現如今倒也像模像樣,能養人育人,還能為人謀出路活計……”

謝旻忍了半晌,笑了一聲:“您叫我來,就是誇表姐?”

皇後徐徐轉身:“無事就不能找你了?你是我兒子,當娘的想見見孩子,難道不行?”

謝旻在朝野上有與人兜圈子的耐心,但對於他這位母親,許多時候都是相顧無言,於是他淡聲道:“您想說冉樂反詩那事吧。父皇不透口風,但我派人去監律司問了,查到了常家頭上,該不會這也是您手筆吧?”

皇後頓了頓,搖頭,她頭上金釵搖曳,一陣光華亂晃:“不。本宮還不會傻到去動她——你沒發現你父皇本想壓住此事,偷偷把冉樂送走嗎?她早年還有策論流傳民間,這幾年卻從未參政,任何朝政議題從不表態,一年到頭甚至沒幾天在京城,誰會相信這種人有野心。”

謝旻嘲弄道:“表姐本來就沒什麽弄權心思,您以為誰都像您。”

皇後沈聲道:“本宮是在為你鋪路。”

謝旻長眉一擰:“拿我老師的血鋪的通天之路嗎?!”

皇後深吸了口氣:“這都多少年了,還不能翻篇嗎?”

“不能。”謝旻面上帶笑,語調卻冷然,“您喚兒臣來,若是想說,在父皇心中表姐分量更重,讓兒臣多加提防小心,那不必再說了。”

他拂袖而去,出了坤寧宮,快走到殿前,忽然聽到後面傳來一聲“旻兒”,也只是挑起個謙然的笑,溫和囑咐宮人:“照顧好母後。”

雨聲愈發大了。隨侍小跑著過來,給闊步前進的太子撐起傘,問道:“殿下這是去哪?”

“公主府。”

公主府內,宣榕正對著雨簾發呆,忽而聽到身後有腳步傳來,很狐疑的聲音:“姐,你燒衣服了?”

歷來貴族有“不服浣濯之衣”的臭毛病,若有誰能穿洗過的衣服,絕對會被記入史書稱讚。這是約定俗成的風氣,也因漿洗後的絲質刺繡彩衣也容易褪色,只能被送回拆解,或是幹脆付之一炬。

但謝旻還真沒想到宣榕會這麽做。

宣榕回過神來,摸摸鼻尖,神色略微不自然:“燒了件洗不了的外衣。阿旻,你怎麽來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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